苏眉

【瑶琴寄酒/小满/18:30】东京人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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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在写破镜重圆

 

01.

 

连着五一假期一齐休了一半的年假刚过不久,江城就迎来了漫长、扰人的雨季。

 

肖战听着身后玻璃窗不时被雨点敲出的轻响,把座机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,边用双手整理摊在桌面的票据,边烦不胜烦地回:“不行,不可以,没有发票我报不了销。你问我怎么办?你自己想办法解决。”

 

他这头刚因技术部同事愤怒地摔了电话稍作喘息,下一刻便见办公室门被人猛地推开,钻进个经营部的新员工来,嚷嚷着:“肖会计,我怎么看我上个月工资和这个月不一样啊?”

 

肖会计摘下快从鼻梁上滑下去的眼镜,微笑道:“工资条你仔细看了吗?”

 

那新员工咋咋呼呼:“看了啊,上个月多扣我两千呢。”

 

“你是只看得见数字,看不见上面写着补缴社保、公积金的汉字吗?”肖战敛去笑意,把脸一板地轰人,“出去出去,再问这种弱智问题我给你们领导打小报告了。”

 

他陀螺一般忙碌到晚八点,总算能将工作手机关机,拖着一身疲惫下了车库,缓慢驶入了细密雨丝间。

正是晚高峰的末尾时段,街道上的行车虽不至于造成拥堵,也谈不上路况多良好。

他挤牙膏似的把剩余精力全积攒在一处,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,穿行在车流中,唯恐闹出丁点需要浪费时间解决的事故。

 

但老天仿佛偏要与他作对,在他按着红绿灯的数秒预备左转时,后面不知何时插队进来的黑车心急,一脚油门就亲上了他的车尾。

尽管对方及时踩住刹,只让他在驾驶座上颠簸一下,没有发生更严重的擦碰或受伤,肖战仍旧是怒从心起,在心底把肇事者翻来覆去骂了八遍。

 

以至于他听见敲窗动静,把车窗摇下后,还带着一脸烦躁的戾气,活像要当场和人扭打在一起。

 

窗外原本满怀歉意的车主与他对上视线,两人皆是一怔。

 

前尘往事如云烟过眼,结束在了后方排队车辆的鸣笛声里。

 

后车车主这才如梦初醒一样,冲他露了个意味不明的笑容,说:“好久不见。”

 

02.

 

车已通通驶离主干道,停靠在路边,等着交警来拍照取证。

事故双方则躲进了一旁银行的屋檐下,并肩无言地望着依然在落的雨滴出神。

 

——毕竟这声“好久不见”,于他们接近五年的分别而言,甚至称得上是分量太轻了一点。

 

肖战本就不算有多巧舌如簧,善于交际,又在工作状态中几乎耗尽心力,面对如斯窘境,愈发自觉唇舌都被粘住的不知从何开口。

他心中其实并非与表面一样沉静,相反有太多问题争先恐后,想要先故作镇定的寒暄,也想要直奔主题地问“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”。

 

倒是对方可能没有思绪万千,百种滋味郁结,语调平常地开启话题道:“这个时间,你是刚下班,还是……”

 

肖战被一把拽离凝滞的自我拉扯,终于切回状态地接了话:“刚下班。”

 

久别重逢的人抬手看了看腕表:“工作这么忙?”

 

“嗯,月底了嘛,”他在宛如普通老友的对话间放松,面上多了点松弛笑意,“我这个行业,就是月底月初最忙。”

 

“也是。”肇事者维持着笔挺站姿,眼看不远处交警抵达,寻找起车主,在这场重遇里永远抢占先机地先一步踏入了雨中,“那咱们早点处理完,早点让你回去休息。”

 

密集的雨势早有减缓,将对方改穿正装的背影包裹其间,令他不自觉跟了半步,如同畏惧高声会搅碎水中圆月般,低唤了一声:“王一博。”

 

那背影停在雨中,却没有回头。

 

“能不能,”肖战用力咬过下唇,希望唤回部分出走理智,但仍然把唐突问句抛出道,“留个联系方式?”

 

03.

 

十八楼一号房的灯光亮起,风尘仆仆回到家中的房主换上家具拖鞋,一头扑进了特意购置的懒人沙发里。

 

这两居室是他大前年为图方便买的精装房,在拎包入住以后又按自己需求添置了几样家具,与不少味道各不相同的香薰。

眼下被熟悉气味包围,肖战才真正卸下满身为应付世界不得不穿的铠甲,满足地喟叹着,把自己往软绵绵的中央地带再挪了毫厘。

 

浅浅装在口袋的手机经不起这番折腾,以落地的撞击声宣告了抗议。

 

好在低矮沙发与地面之间距离也不算遥远,他长臂一伸,就将手机重新拿回掌中,顺势解开锁屏,预备刷一刷各式App荒废过一小时——

 

停留的微信页面像在嘲讽他的虚假健忘,让他盯着那行已经通过好友申请的灰色提示,再次无可避免地被拉回了昨日。

 

肖战眼睫轻颤片刻,默然站起身来,走进了被装成书房的次卧中,拉开书柜,抽出了欲盖弥彰压在最底层的相册一本。

 

将厚重相册展开,映入眼帘的,首先是他还蹒跚学步时的婴儿照片,有时在五颜六色的助步车里,也有时在眼神慈爱的父母怀中;继续向后翻去,是他初次被送进幼儿园的艳阳天,和身后哇哇大哭的小朋友不同,幼嫩的脸上挂着灿烂笑容;然后他步入小学,系着鲜艳红领巾,对镜头敬了个不够标准的礼;再是中学、大学……

 

他抿紧唇,目光定格在这基本记录了他一生至今所有重要时光的相册最后几页,忍不住用指腹轻轻摩挲了那张不属于他的脸。

 

被镜头框住的好时光里,嫌正装束缚从不肯穿的王一博总一身运动装扮,既有在球场上的抓拍,也有在某间餐厅姿态僵硬的摆拍。

与相册中其余照片不同的,是原本作为主角的人在执镜;与几小时前相遇不同的,是王一博从前望向他的眼神里,是不加掩饰的热烈感情。

 

相册翻到最后一页。

 

在当初狭窄的租屋里,他们盘腿坐在货比三家后买到的最廉价圣诞树前,侧脸对着镜头,专注而甜蜜地拥吻在一起。

 

04.

 

和王一博的初次见面,是在太阳尤其毒辣,高温一举突破往年记录的八年前。

 

肖战那时毕业不久,为档案问题独自回了母校一趟。

他与智能机发展潮流下的大多数年轻人差不多,养成了喜欢边走路边刷手机的陋习,因此根本无心关注周遭异变。

在反应过来远处大吼的“小心”、“让开”是冲他时,已经来不及躲避,当场被场内飞来的篮球砸了个晕头转向。

 

他可怜的手机摔落在地面上,都无暇去查看有没有粉碎,只捂住了自己受力的左边脑袋,蹲下身差点哭出来。

 

有急切脚步声靠近停在他面前,伴随着一把低沉、好听的嗓音问他:“你没事吧?”

 

肖战在剧痛下眼前一片黑,没好气道:“我砸你试试?!”

 

对方明显因他的中气十足放下心,竟然忍不住短促地笑了声,才伸手拽住他胳膊,将他拎起来说:“能走吗?我带你去医院。”

 

他根本看不清这打球不长眼的混账王八蛋长什么模样,闭着眼哀嚎:“手机,我手机!”

 

那人架住他:“拿了,丢不了。”

 

感觉围绕着他的金星似有消散,肖战在亦步亦趋地跟随中缓慢睁开眼,看见了身侧人棱角分明的侧脸。

 

还算负责的肇事者察觉到他目光,也偏过脸来,和他目光相碰了几秒。

 

正脸较之侧脸幼态许多,一看便知年纪不大的人旋即斜勾着嘴角一笑,搂住他腰侧好发力的手更是一紧道:“放心吧学长,我会对你负责到底的。”

 

05.

 

因着对方无论初见亦或后来相处中都很是熟练的缘故,肖战曾经对王一博“没遇见你之前一直喜欢女孩儿”的说法表示过质疑。

 

他俩当时还在有任何话通通可以直言的热恋期,王一博当即摆出“受不了你”的神色:“那你问狗哥、杨哥,或者我发小,我以前是不是比电线杆还直?”

 

热恋中的情侣拌嘴也像裹着蜜糖,他装模作样的不信:“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串通好的?”见对方眉宇间生出几分辩解不能的急躁,肖战才慢悠悠道,“不然你怎么没认识我两个月就告白?”

 

王一博听出他究竟要什么答案,凑过来一把搂住他低声答:“因为你不一样嘛。”

 

具体是如何、哪里不一样,肖战倒也没有不识趣地刨根问底过。

概因他心底亦明了,感情中最难以捉摸、飘忽不定的就是爱情,往往当局者自己都说不清陷入的缘由,列不出合乎逻辑的一二三四,就已猝不及防地沐浴在了爱河里。

 

——像是他面对王一博表白的那一刻。

 

即便高速飞行的篮球没有真正创伤他坚硬颅骨,两人还是怀着彼此大约心知肚明的试探,约着见过几面,在微信里聊过几个通宵。

 

肖战不太确定对方心意,因而踌躇不前之际,接到王一博含糊邀请的电话,准时抵达影院,收了一捧色彩鲜艳的明黄风信子。

 

在包场后没有其他顾客打扰的影厅里,比他勇往直前的小学弟直截了当问:“要不要和我试试?”

 

06.

 

捱过繁忙月初,他迎来一月一度的平缓期,重新过上了每天捧着热茶,能偶尔摸个鱼的好日子。

只是心头如今装下沉甸甸的过往,被他时不时翻出咀嚼、回味,连平常能博他一笑的萌宠视频也失了趣味,没办法再阻止他不断飞向昨日的思绪。

 

庆幸拼搏几年,至少拥有独立办公室的,肖战肆无忌惮地叹息一声,又随心将手机页面切到了十天前添加好友后,已被他置顶多日的对话框。

 

那条灰色字体的提示纹丝不动,钉在白色的背景上,似在时刻警醒他,昨日不可追,他与王一博的关系就如同消失的记录一样,很难再有转圜机会。

 

况且……

 

他舌尖残余着茶叶的苦涩,不由诘问自己,当初提分手的分明是你,你有什么立场主动去挽回、弥补?

 

肖战指尖移动,探向左上侧的返回处,正欲轻点,就见对话框里陡然冒出了条新消息。

 

是王一博在问他,能不能陪我吃顿饭?

 

他眼睛都不敢再眨一下,怕这黑色字体会如泡沫消弭,急忙点开了输入框。

 

【被鸽了】

【特别热门的一家餐厅,我托了好几层关系才订到的位置】

 

直冲向他眼眶的热意渐褪,肖战望着输入法的键盘,突然忘了原本想立刻回复的是哪几个字。

 

他犹豫的时间过长,王一博已耐不住性子,发来了新一条。

 

【你要没空就算了】

 

肖战挪着重若千钧的手指,终于还是回复说,我来,地址发给我吧。

 

07.

 

倘若认真追溯他们为什么最终没能在一起,在相处中逐步显露的完整个性,是敲击下第一道裂痕的诱因。

 

过短的接触、了解期只让他们看到了彼此合拍、契合的一面,真正经过被爱火冲昏头脑的热恋以后,才纷纷撕破美好假面,暴露了难以调和的矛盾。

 

其中之一,就是两人虽然朋友都不少,但王一博生性比他更热衷于户外活动,因此产生了无数必要、不必要的社交。

他们第一次为此发生争吵,是在同居的第三个月,王一博又一次忘记约定好的晚餐,去参加了某个滑板社里认识的新朋友组织的派对。

 

面朝着桌上他精心烹饪却已冰冷的四菜一汤,肖战极力控制着情绪:“你记不记得你今天答应过我回来吃晚饭?”

 

王一博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,走过来从背后环抱住他,试图以一贯的撒娇耍赖蒙混过去:“对不起嘛,我是忘了。杨晓他过生日啊,我哪能拒绝?明天我一定回来,换我做给你吃,好不好?你现在就把想吃的告诉我。”

 

他厌烦对方永远不正视问题的态度,追问中沾上责备意味:“上周是方鹏,今天是杨晓,下个星期呢?是张三还是李四?你既然答应了我,为什么不能告诉他们,你要回家吃饭?”

 

酒精作用下,王一博也冒出火来:“朋友约顿饭而已,我跟你每天都能吃,少这一餐一顿的吗?”将环在他腰腹部的手松开,正是十八、九岁年纪的半成人很是焦躁,“而且你隔三差五就要过个纪念日,有什么必要这么有仪式感吗?”

 

“是没必要,”肖战只觉得疲惫万分,起身端起菜碟,走入厨房,把耗费他几小时的东西倒进了垃圾桶,“因为你都记不清,今天从来就不是什么纪念日。”

 

08.

 

火锅店的门脸经过装修,除了不变的名字以外,已然瞧不出几年前的影子。

他报了王一博给的桌号,途径门外大堆以艳羡目光看他的等位食客,收好伞迈进大门内,由着服务员带他转过叫人头晕的弯绕,站在了包间半阖的门前。

 

不知何时到达的邀请者客气起身,冲他扬了扬唇角:“来了啊。”

 

肖战来的路上未计算好可能塞车的时间,自知迟到地抱歉:“不好意思,等很久了吗?”

 

“还行,”王一博一如既往的有话直说,“差不多喝完一壶茶,正打算去洗手间吧。”

 

他没忍住笑:“那你去呗。”

 

王一博的视线似点水蜻蜓,在他脸上一触,重新垂眸看起手机里的菜单:“把菜点了就去。”

 

肖战掌心有汗,不动声色地藏住,很有没话找话的嫌疑:“这地方都营销成网红店了。”

 

桌对面的人滑动屏幕的动作一顿,而后抿了下上唇,接住他的话头道:“是,我记得你以前特喜欢吃。”

 

这短短一句,却如在各自心头搅起狂风骤雨,一个想“他竟然还记得”,一个猜“他意不意外我还记得”。

 

肖战拿不准对方话音里有无深意,绷着脸皮应声说:“嗯,不过吃多了就腻了。”

他话音一落,便察觉其中歧义,相当足够多心的人想出万字文章,忙往回找补:“我没别的意思啊。”

 

王一博的黯然不足两秒,被他逗得噗嗤一乐。

 

包间里原先尚有几分尴尬的气氛破局,肖战注视着对方,没来由地,也跟着笑了起来。

 

09.

 

在他们真正决定分手以前,两人已经爆发过了几次争论和一轮长达半个月冷战。

问题全无新意,是他始终不满王一博过于宽泛的交际面,即便是对方声称将他放在第一顺位,依旧常因各种“朋友的重大事件”,缺席他们的约定;王一博亦耐心殆尽,开始质问肖战究竟要些什么。

 

“你是不是想要我就没有朋友,一天二十四小时和你待在一起?”王一博抓乱了自己头发,像头盛怒的狮子在租屋来回走动。

 

他当时坐在床沿,冷冰冰地反问:“我有这么说过吗?”

 

王一博无意间踩碎了他们不久前买来布置的小小圣诞礼盒,终是失控地怒喝:“肖战!你能不能好好说话!”

 

肖战一言不发地瞪着对方。

 

“你对我有什么不满,你可以直接说,能不能不要玩冷暴力和阴阳怪气那一套?”王一博年轻的脸上满是痛苦神色,“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?如果我们要有以后,有什么不能好好沟通,一起面对?”

 

“好,那我今天就和你好好说清楚!”目睹过无数次王一博为接亲人、朋友电话走出房间,枯等了很多个夜晚的激愤盘旋心间,他起身寸步不让,“你说的一起面对,是怎么个面对法?你能负起什么责任?你敢在拒绝你朋友的时候,说是因为你有男朋友在等,告诉你父母,你正在和一个男人同居吗?”

 

王一博无声地张了张嘴。

 

“你不能,”肖战面露混杂着怜悯的讥讽,“因为那可能会让你损失很多朋友,会让你父母失望,甚至和你断绝关系,对不对?”

 

“我……”还未走出象牙塔的学生被他逼到悬崖边缘,挣扎道,“我敢,但我需要时间。”

 

肖战盯着对方:“可我不想等了。”

 

王一博双眼圆睁:“你什么意思?”

 

“从你十八岁到二十一岁,我等够了。”肖战忍着撕裂自己一部分的痛感,果决地割断了他们之间的红线,“分手吧。”

 

10.

 

几杯黄汤下肚,在四散的火锅香气里,成熟许多的前任亦有了提及过往的勇气。

 

“我是真没想到你能这么狠,”王一博把捞起的肥牛浸入他教会的麻油碟里,“为了能和我了断,不但搬了家,还把联系方式全换了,根本不给我一丁点挽回的机会。”

 

肖战被辣得灌了半杯搁在啤酒边的可乐,神思亦不敏锐地如实答:“天地良心,真没到换联系方式这么麻烦那步,纯粹是因为我手机被偷了啊。”

 

两人隔着袅袅升起的白色烟雾对望一眼,不约而同地大笑出声,捧着吃得圆滚的肚皮仰在了靠背上。

 

“所以说世界上就真有这么巧的事?”王一博还有些半信半疑,“前脚我们分手,后脚你手机就丢了?”

 

肖战酒量奇差,喝高了什么都敢往外秃噜:“可能是惩罚我伤害了纯情少男的心吧。”

 

纯情少男坐他对面,这回没有捧腹大笑地凝视着他:“那如果我当年再坚持一下,找到你,我们是不是……”

 

后续的话无需挑明,他们也都清楚,是假如时光倒流,剧情分支走向替换,是不是会有转机,不经历漫长离别。

 

他这时又找回些许清明,不答反问道:“你觉得呢?”

 

在短暂沉默后,王一博低下了头,轻声说:“也许不会。”

 

好比身高不到一米六的人硬要选择大一码的服装,圆柱体的物件非要将自己塞入正正方方的孔洞里,彼时的不够合适,并非一次挽回就能成功的拔苗助长或换骨脱胎。

 

他们五年前或许不懂的道理,如今怎么会仍旧不能领悟?

 

11.

 

保险赔偿下来的那天,王一博又约着他见了一面。

 

这回没有选择人声鼎沸的火锅店,挑的是场过去都是他生拉硬拽着才会来的摄影展。

 

肖战在入场时小声打趣:“你以前最不爱这些了,每次都喊我去拍你打球、滑板。”

 

展馆里静谧非常,王一博也压低着音量:“那我以前爱什么?”

 

“和朋友喝喝酒?吃顿饭?”他早放下心中包袱,其实不含怨气的客观描述,“总之爱热闹,爱团建吧。”

 

但相同话语落在不同人耳中总有大相径庭的解读,本与他并肩向前的王一博闻言步伐一滞,在落后半步的地方说:“我现在长大了。”

 

肖战无奈回过头去:“我不是这个意思。”

 

他们在闲话间穿行至连接处光线幽暗的长廊,置身于被镜头捕捉的百景中,隔着一臂之遥,跨过一千多个日夜,凝视着彼此。

 

“我,”王一博的忐忑暴露在接连的两次眨眼里,与从前敢于直接讲出心意的自信满满不同,业已学会了稍作修饰,“能不能再有一次机会?”

 

12.

 

那场在雨夜中的偶然事故,最终会并入恍如昨日的轨道之上,载着同样的二人,向未知终点疾驶。

 

坦白来说,肖战不是没有预料到的。

 

且不论他自己是怀着什么伺机而动的预谋,一再答应前男友邀约,希望能旁敲侧击出对方目前包括感情在内的各种状态,仅仅是王一博每次自以为不被发现时注视他的眼神……

 

电梯壁面上倒映出王一博微微偏过头,将视线投向他的完整动态。

 

肖战猛一侧脸,装作一无所知:“怎么了?我脸上有东西?”

 

王一博眼底酝酿的情绪在惊吓里四散,十足拙劣地抬手握拳,抵在唇边假咳了一声:“没,我就是看你楼层摁没摁对。”

 

这副嘴硬模样,倒与五年前的某些时刻微妙重合,冲淡了两人重逢以来,他常常不自觉感慨“果然是长大”的怅然,令他情不自禁地浮现出笑容。

 

王一博没错过他神色:“笑什么?”

 

“没啊,”肖战有样学样地抵死不认,“你看错了吧?”

 

电梯在两名乘客你来我往地拌嘴中抵达二十三层。

 

又穿上正装的王一博一手拦住门,冲他挑了挑眉:“走吧,带你去参观我的公司。”

 

这已是他们戳破一层窗户纸,肖战答复说“给我一点时间考虑”的大半个月以后。

或许是丧失了等待耐心的人稍显焦灼,大步流星地走在他前方,留给他背影与侧脸地介绍:“其实刚刚起步没有多久,因为我前年才在和大学室友合伙的小生意里赚了第一桶金。钱不敢随便乱投资,选了好久,才决定开的风投公司。目前规模不大,五十几名员工,不过效益还不错,正在慢慢扩建团队,争取过两年再融资上市。”

 

途径过不少有意无意地侧目,肖战跟在王一博身后,走进了中央靠后位置的私人办公室中,总算抓住了时间开口:“王一博。”

 

被他喊到名字的人止住声音,像曾经很多次在球场上听见他呼喊一样,转身望向他:“嗯?”

 

13.

 

——大多数时候,一个人是否有脱胎换骨的改变,往往是无需赘述、讲解,在举手投足间就能明明白白体现的。

 

例如一改冒进,学会适度让出主动权,等待他先说挽留;

例如至少牢记他喜好,懂得了所谓仪式感的意义;

例如明了他五年前的焦虑、迷茫,果真在人生路上奔跑,大概先于同龄人不少地扛起了责任。

 

“但是你真没有必要这么急着向我证明,”肖战落座在空旷办公室的米色沙发上,捧着秘书送来的咖啡娓娓道,“我和你说要考虑,本来也不是担忧这一点,是……”

 

王一博的灵魂深处许是被他烫上烙印,立即本能反驳:“我也可以告诉所有人我们在恋爱,不管是家人、朋友,甚至对我的员工。”

 

他佯怒:“能不能听我说完了还?”

 

爱抱着篮球、滑板的小孩儿重现,王一博多少有些委屈地抿紧了唇。

 

肖战怕自己被对方言行与穿着的反差逗笑,稍稍错开目光,才接着说:“是我想考虑清楚,假如我们重新开始,我可不可以改掉以前的多疑、急进。”

 

14.

 

在与王一博分手后,无法再同任何人展开一段亲密关系的岁月里,他时常会在醒来的清晨、眺望日落的时分,或是应酬、社交过的微醺中,反复问自己——我难道就没有哪怕一点的过失吗?

 

爱情既然作为毋庸置疑的双人情感,不能容忍第三人的介入,他为什么要在意其余人知不知道,祝不祝福?

明明在最初,他就知道王一博不过是个刚步入大学校园的学生,和他隔着难以跨越的年龄差距,为什么又在后来强求恋人朝夕间长成大树?

假若他笃信彼此会有地久天长,又何必阻拦王一博的正常社交,一定要不缺席他们漫漫未来中的每一次约定?

 

他对这份感情实际有过几分信心?

 

他凭什么要求王一博既保有二十出头的青春活力,还突兀拥有与他共同承担的成熟稳重?

 

“我那时候可能只想到要抓得紧一点,把我跟你紧紧绑在一起最好,”肖战在时过境迁后坦诚,“唯独没想过,感情这回事像流沙,像玻璃渣,抓得再紧也会溜走,还有可能扎疼自己。”

 

王一博默然片刻,低垂着眼短促地自嘲一笑:“也许当时确实都有问题。”

 

“是吧,”他认可对方的结论,“当年我们毕竟都还年轻,哪里做好了过一辈子的准备?不像现在,加起来也年过半百了,吵一回架都得歇两天吧?”

 

王一博这下是真笑了出来,重新抬眼看向他:“有那么夸张吗?”

 

“怎么没有?”肖战为即将要给的答案耳热,起身踱步到窗边,假装观赏起连绵的阴雨,“你但凡再晚一点出现,我都要过三十二岁生日了。”

 

他听到身后有快被地毯吞没干净的细微脚步声靠近,王一博伸长手臂,越过他脸侧,关上窗,阻隔了要被风吹到他脸上的雨点。

 

咫尺之间,他感受到了扑在耳后根的热息。

 

王一博问他:“那我及时出现的奖励是不是你?”

 

15.

 

肖战从前讨厌五月雨季,恨透了潮湿、黏腻的空气。

 

在这一刻起,反倒爱上它没有晚春凉意,亦不似盛夏酷暑。

 

是不太早也不太晚的,刚好他们重新相遇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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